转眼暮色四合。贾环取出带来的功课,刘秀才一篇篇细细看过。读到《君子喻于义》时,他突然\"咦\"了一声:
\"师弟这句'利字当头,义乃大勇',倒让我想起上月看到的一个趣联。\"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道:海到无边天是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。
贾环盯着水迹怔住了。这联语气势磅礴,偏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绝。
\"这是...\"
\"钱塘江边一个疯和尚写的。\"刘秀才轻声道,\"那日我去拜潮,见他正在沙滩上用手指写字...\"
王举人忽然正色道:\"福安,说正事。\"
刘秀才恍然回神,从书箱里取出一本手抄册子:\"这是我当年备考的札记,从破题到制义,都有些粗浅的心得...\"
贾环翻开一看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间杂着红笔批注。最让他惊讶的是,每篇文章后面都详细记录了当时的天气、心情,甚至吃了什么。
\"这是...\"
\"好记性不如烂笔头。\"刘秀才有些不好意思,\"我记性差,只好事事留心。\"
小童端上晚饭时,刘秀才的谈兴更浓了。他说起科场趣闻,哪个考生把\"先帝\"写成\"仙帝\",哪个又把\"圣朝\"误作\"盛朝\"。
\"...最可怜是坐我隔壁的那位,考篮里带了根腊肠,硬是让巡搜查出来扔了...\"
贾环正听得入神,刘秀才却忽然压低声音:\"师弟可知今科主考钱大人的偏好?\"
王举人立即咳嗽一声。
刘秀才急忙改口:\"我的意思是...钱大人最重《礼记》,师弟不妨多揣摩《檀弓》。\"
贾环会意,偷偷记在心里。饭后三人移步庭院赏月,刘秀才折了根梅枝在地上写起时文来。月光下,他的身影清瘦挺拔,像一竿新竹。
临别时,刘秀才执意要送贾环到门外。夜风微凉,他从怀中取出个蓝布包:\"这是我从前用的'状元及第'墨,分师弟一半。\"
贾环推辞不过,打开布包一看,是两锭桐油烟墨,上面精致地雕着状元骑马的图案。
\"这一半...\"
\"我这人迷信。\"刘秀才不好意思地笑笑,\"总觉得沾过功名的东西能传些运气。\"
他在月光下露出虎牙:\"秋闱若能同榜,那才叫妙呢!\"
贾环忽然觉得眼眶发热。街角传来更夫梆子声,他想说些什么,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。最后只是郑重地作了个揖:\"谢师兄教诲。\"
回到房中,贾环久久不能平静。他取出刘秀才给的札记,忽然从书页间飘出一张便笺:
\"知汝勤勉,特抄《檀弓》精要三十则于此。科场多艰,切记保重。\"
墨色很新,想必是近日才写的。贾环摸出袖中的《唐诗鼓吹》,翻到林黛玉批注的那页,两相对照——竟有几分神似。
窗外桂花的香气幽幽飘进来。贾环取出新得的墨锭,研墨的\"沙沙\"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。他忽然想起刘秀才临别时说的那句话:
\"读书人最珍贵的不是功名,是这份执着。\"
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,照亮了案头上那个小小的\"状元及第\"的图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