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傍晚,贾环正在书房里临帖。窗外蝉鸣聒噪,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晕。自从得了可以应考的消息,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念书,眼圈都熬青了。
正写着,小厮兴儿慌慌张张跑进来:\"爷!王举人家的老管家来请您即刻过去!\"
贾环手中的笔顿在半空,墨汁\"啪嗒\"落在纸面上。他这几日一直盼着王举人的指点,却又怕自己功课不够娴熟。
\"我这...\"他低头看自己磨旧了的靛蓝直裰,袖口还沾着墨渍。
\"姨娘说让奴才跟着伺候。\"兴儿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新做的藕荷色长衫,\"这是昨儿太太赏的。\"
贾环换好衣裳,又从匣子里取了几篇最近写的文章。走到院门口,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,把案头上那本《唐诗鼓吹》也揣进了袖袋。
王举人的宅院离荣宁街不远。穿过垂花门,老管家引着贾环绕过一座太湖石堆的小假山。还未到书房,就听见里头传来清朗的诵诗声:
\"...
莫言下岭便无难,
输得行人空喜欢
...\"
声音抑扬顿挫,像古琴上流淌的音符。
推门进去,只见王举人正斜倚在藤椅上饮茶,对面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。那人一袭半旧不新的蓝布长衫,面容清癯,一双眼睛格外有神,正捧着一卷《杨万里集》吟诵。
\"来得正好!\"王举人放下茶盏招手,\"来见见你师兄刘福安,上科的案首。\"
刘秀才放下书卷起身。他比贾环高出半个头,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书卷气。贾环刚要行礼,却被一把扶住。
\"贾师弟不必多礼。\"刘秀才的手很凉,说话声却温润,\"早听老师说起你刻苦。《论语》背到哪一篇了?\"
贾环被问得一怔:\"《子路》篇将将背完...\"
\"比我当年强多了。\"刘秀才笑道,\"我考童生时,《论语》才背到《雍也》。\"
王举人\"嘿\"了一声插话:\"那是他偷懒!气得我戒尺都打断两根!\"
三人都笑起来。贾环发现这位师兄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下弯,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。
茶过三巡,王举人命人摆了棋枰。刘秀才执白,贾环执黑。下到中盘,刘秀才突然问:\"师弟可知'过所'之典?\"
贾环捻着棋子的手停住了。这几日备考时他确实读过这个典故,但记得不甚分明。
\"可是...\"他试探着说,\"孔子过泰山那个?\"
刘秀才眼睛一亮:\"正是!\"他推开棋盘,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笺,\"我刚拟的破题,师弟看看?\"
贾环接过细看,只见上面写着:\"圣人之心,即愚夫愚妇之心...\"字迹瘦劲有力,每个字都像要穿透纸背。
\"好一个'即'字!\"贾环不禁赞叹,\"这比《四书备旨》上'体恤'二字更见精神。\"
刘秀才闻言竟红了耳朵,急忙摆手:\"胡诌的...胡诌的...\"
王举人在一旁抚须而笑:\"福安当初就是靠这篇破题中的秀才。贾环,把你近作也拿出来讨教讨教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