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更天的运河码头尚笼罩在青灰色晨雾里。浪花轻拍着岸边的石阶,林家十几艘官船列队如龙,桅杆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曳,映出甲板上忙碌的身影。
林忠带着家丁们正在查验船上的货物——三十口红木箱整齐排开,表面是扬州土仪,内里装的却是林如海三年来整理的盐案密档,每一页记载都是血淋淋的证据。
\"老爷,都齐了。\"老管家躬身禀报,声音谨慎。
林如海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岸边垂柳。当年他孤身南下,离开京城时不过是寻常清流文官,如今北归,却已是执掌盐政的实权人物,更添了一双儿女作伴,还有个……始终琢磨不透的贾环。
\"父亲!快看!\"林璋拽住他的衣袖,兴奋指向船头。
林如海抬眼望去,只见黛玉身披绯红斗篷,站在船首迎风而立。贾环立于她身侧,手里托着一个锦匣,黛玉打开匣盖的刹那,一只碧玉蝴蝶振翅飞出,在空中盘旋几圈,最后轻盈落在她的发髻上。
林如海眼神微凝——那蝴蝶栩栩如生,绝非寻常工匠能制。再细看,贾环手指微扬,似有一线银光在阳光下闪烁,显然是以极高明的机关手法操控。
\"倒是个有趣的玩意儿……\"林如海低语,唇角微勾,眼底却闪过一丝警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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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船行至淮安关口时,忽有五条水师战船拦路截停。为首的校尉虬髯戟张,抱拳朗声道:\"奉总兵令,近来漕帮私盐猖獗,请大人配合查验!\"
林如海尚未来得及回应,贾环已不动声色地走上前,从玉箫管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,双手捧着递了过去:\"军爷辛苦查验,这是扬州特产的醉仙桃,不成敬意。\"
那校尉掀开匣盖一看,里头竟是码放整齐的十锭雪花纹银!他心头一跳,正要发怒,猛然看清银锭底部均錾着\"盐课\"二字,顿时脸色大变——这是朝廷罚没盐商所得,是官银,谁敢私吞?!若是追究起来,只怕他项上人头不保!
\"冒犯林大人!下官这就退下!\"校尉额生冷汗,慌忙单膝跪地行礼,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扫向船舱——那位传闻中的安平县主正执竹茶夹烫盏,雾气氤氲间看不清面容,只觉清丽卓然,似不沾半点俗尘。
待水师战船狼狈退去,黛玉才缓缓抬眸,轻声道:\"环兄弟怎知他们会来查船?\"
贾环笑了笑,指尖一挑,收回了紫檀匣中的机关,竟是从银锭下头滑出一块薄如蝉翼的铁片:\"昨夜在码头赌摊上,听到几个兵丁议论,说总兵新纳的扬州妾室爱喝松萝茶……巧了,咱们船上恰好带了整整一箱贡茶。\"
林如海深深看了他一眼,心中暗忖——这般敏锐的洞察,这般老辣的江湖手段,竟出自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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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至德州停泊时,老管家林忠派遣的快马送来一封京城邸报。
黛玉展开信笺,纸上的墨香里带着些许陌生的幽芬——那是林家旧府的气息。信中写道,林家旧宅已重新修缮,自母亲贾敏逝去后就一直封闭的正院,如今辟作了她的\"栖霞苑\",栽种了几株母亲生前最爱的西府海棠。
读到后半段,她忽觉手中桑皮纸微微凝涩,指尖捻动,隐约察觉些许异样。贾环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取过,举至阳光下细看——那薄薄的纸缝里,竟有细如针尖的几粒金粉,闪烁着淡淡的光晕,若不经意地排列出一个\"慎\"字。
\"姐姐闻闻。\"贾环压低声音。
黛玉垂眸嗅了嗅,眉心微蹙:\"……龙涎香。\"
林如海猛地抬头——这不是寻常人能用的香料,而是皇室内务府的官用贡品!
当夜,官船戒备森严。黛玉辗转难眠,恍惚间听闻舱门被人轻轻叩响。她屏息凝神,透过纱帐间隙看去,只见月光下,贾环抱剑倚在廊柱下,腰背挺拔如松,却无声无息,若非那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投在甲板上,几乎要叫人忽略他的存在。